2012年7月15日 星期日

【札記】偷

翻閱唐德剛的書總能看到一些有趣小故事,例如《晚清七十年【伍】袁世凱、孫文與辛亥革命》提及李鴻章十幾歲考中秀才時的試卷《天台仙子送劉阮還鄉賦》,有「野店風霜,何妨晏起;荒村雨露,慎忽遲眠」之深情美句,乃襲自《西廂記》「荒村雨露宜眠早,野店風霜要起遲」。此一改寫大獲考官好評,盛讚:「大盜劫人,不傷事主……天才也。」意謂該考生抄得漂亮,宛如一流大盜,不傷被害人一根汗毛照樣得手金銀財寶,搶劫技術高超!其實若以皎然《詩式》「偷語、偷意、偷勢」為標準,這只夠偷語的水準,但足取功名矣。

想起錢鍾書《談藝錄》嘗以皎然三偷之說為本,排比《詩經‧小雅‧采薇》的「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」、李嘉佑《自蘇臺至望亭驛悵然有作》的「遠樹依依如送客」、李商隱《贈柳》的「堤遠意相隨」三者,指出「遠樹依依如送客」之於「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」如齊一變至於魯,我揣想錢鍾書以之介乎偷語、偷意之間;「堤遠意相隨」之於「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」和「遠樹依依如送客」如魯一變至於道,我揣想錢鍾書以之為偷勢。錢鍾書博雅通達,短短一則筆記即表達了深刻的文學批評觀念。然而,偷勢已經不能說是偷了,分明是不同作者面臨類似情境而出諸不同詩句,何偷之有?因此我不太願意把李商隱的「堤遠意相隨」曲折地和「偷」扯上關係,袁枚《隨園詩話》評為「真寫柳之魂魄」便單刀直入得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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